我是大山的孩子

　　我是大山的孩子，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。
　　我记得，那还是我很小很小的时候，每天我一睁开眼睛，透过那层早已千疮百孔的窗户纸，就会看见他高大葱翠的身影，他微笑着，张开手臂，似乎要将我揽入怀中。而我，躺在那里，享受着这无边的幸福带来的滋润。娘说过在我很小的时候，别的孩子一睡醒就会哭，我不，我在睡醒之后，咧着嘴咯咯的笑。所以爹一直觉得我是个古怪的小子，因此他一直不大喜欢我——至少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。
　　屋前的那座山，对我来说一直充满了神秘与魔力，我向往他，依恋他。可娘一直不让我上山，她总是抚摸着我这头，慈爱的说，山上的狼崽子会把我的小山子吃掉的，到时候娘可是会心疼死的呦！我似懂非懂，似信非信地听着。
　　终于有一天的下午，我实在耐不住了那份好奇，趁着爹娘下地干活的功夫，偷偷跑出去，溜到了山上。
　　记得当时正值中秋时节，太阳已经不是那种火辣辣的了，凉丝丝的秋风细细的吹着，往山上望去，满山遍地长满了野果子树、酸枣树、野菊花，还有很多知道或不知道名字的小草、小花、小树……当然此时所有植物的叶子已经开始变黄了，而数不清的果树上也长满了果子，馋得我口水直流。我迅速脱下那双早就露了三四个脚趾头的破鞋子，麻利地别在裤腰上，像个泥猴子似的，三下五除二，刺溜刺溜爬到树上猛吃起来。直到吃的肚滚圆的时候，我才恋恋不舍的从树上溜下来，另外我还摘了些果子，扔下来，捡成堆，带回家给娘吃。娘最疼我了，有什么好吃的，她总是舍不得自己吃，也不给哥哥姐姐们吃，都留下来给我吃。每次娘看我狼吞虎咽的吃着的时候，总是笑眯眯的看着我，俺小山子使劲吃，多吃多长。而爹总是板着个脸，动不动就被他吼一顿，才不给他吃哩。
　　我在一块还算平整的草地上躺了下来，听着周围蛐蛐儿蚂蚱的叫声，耳边呼呼儿的小风儿声，闻着弥漫在空中的花儿香、果儿香，看着蓝蓝的天上飘着的朵朵儿小云彩儿，还有偶尔飞过的一只只小鸟儿……这里真是太好玩了！我就这样听着，看着，想着，猛然间我觉得自己好像飞起来了，我飞呀，飞呀，飞过这座山，又飞过一座山，飞过我家的时候，我想我今后终于听不到爹吼我了，另外我一定要带上娘……
　　这样想着，自己嘿嘿的笑起来，紧接着便醒了。我的妈呀，天已经渐渐黑了！我赶紧穿上鞋，脱下小褂，抱起给娘摘的果子，抱在胸前，迅速往山下跑。有一段路，周围全是树，这时正值月初，月光是没有的，而且中秋时节的昼夜温差是很大的，中午有日头的时候还挺热，可到了太阳下山以后，气温下降的特别快，而我这时又想起娘说过的山上有狼的说法，更不敢往下走了，所以此时的我又冷又怕，索性哇哇的大哭起来。
　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，
　　“小山子——小山子——”
　　我止住哭声，是爹！我一听，哭得更大也更响了。
　　“爹——”
　　爹一看见我，“你这个小兔崽子，小畜生，我让你上山来，再来，老子可不来找你！”
　　爹气得踢了我一脚，“走，回去!”
　　爹在前面走，我在后面跟着，整个山中只有我和爹的脚步声，还有我的偶尔的啜泣声……
　　回家后，爹啥话也没说，一把把我夹起来，俺在炕上，脱下鞋就打。
　　“我让你上山，我让你上山，小兔崽子！”
　　爹一边打一边骂，我哇哇的哭着，娘在一旁劝着。
　　晚上一觉醒来，觉得头烧得厉害，屁股也热得难受，好像两把火在烧。我想睁开眼睛，可怎么也睁不开，朦朦胧胧，听见娘在跟爹说话。
　　“他爹，你下手也太重了，你看把娃给打得”。
　　爹啥话也没说，使劲咂了一口烟，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　　后来，虽然爹娘不准，但那座山还是成了我的乐园。不过我是吃一堑长一智了，再也不再山上睡觉了，而且在爹娘干活回家以前，我早早的就回来了。
　　再后来，我进了学校，就不能经常上山了。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省城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，我要离开大山了。在昏黄的灯光下，娘坐在炕上，为我收拾着行李，爹依旧板着脸，坐在马扎上，抽着旱烟。娘开口说话了。
　　“他爹，小山子头一次出远门，要不就去送送他？”
　　爹依旧没有说话，过了一会儿，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　　爹终究没有来送我，他和娘把我送到村口。公共汽车快到的时候，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钱塞给我。
　　“臭小子给老子好好念！”
　　接着我看见爹咧了一下嘴，这时我第一次看见爹对我笑，其实他笑的时候一点也不好看，脸上的皱纹看上去也沟沟坎坎的，我望着爹两鬓已近半白的头发，猛然间觉得嗓子里硬硬的，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一样，这些年对爹的恨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，心里满是对他的留恋与不舍……
　　公共汽车终于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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